作为曾经单独采访过胡锦涛的日本记者，高井司创下了一个历史记录。接受《瞭望东方周刊》记者采访时，他强调了好几遍——“我可能是在日本专访过胡锦涛主席的第一个记者”。

    那已经是20多年前的事情了。

    1984年，时任全国青联主席的胡锦涛，负责接待3000名日本青年访华。次年，即1985年3月，200名中国青年乘坐“中日友好之船”回访日本，带队的也是胡锦涛。

    彼时，高井在《读卖新闻》国际部负责中国报道刚满一年。接到采访任务后，高井开始查询有关胡的资料，他发现当时在日本出版的《现代中国人名辞典》上，找不到胡锦涛这个名字。但他也很吃惊，这位年仅42岁的中国青联主席，居然兼任了十几个头衔。“这说明了邓小平先生的重才之道，把中国管理的希望寄托在有才的年轻人身上，也体现了干部的年轻化。”

    在胡锦涛下榻的东京新大谷饭店，高井司第一次见到了胡本人。“他很帅，像银幕上的男演员那样帅，很年轻很英俊。”

    一个多小时的专访过程中，高井的新鲜感和好奇感越来越强。在他的理解中，那时中国的政治气氛还没有完全开放，官员应该是有统一的官方说法。“我感觉很新鲜，因为他虽然按照国家的方针，但却是用自己的方式讲述的。”

    采访中，高井提到了一个颇为敏感的话题。胡锦涛是1984年“日中青年友好3000人交流”的中方负责人，1985年访日也是日方作为回礼接待的，但是中方仅来了200人，日方接待得不多，高井听说中日双方都有人对此颇有微词。采访胡锦涛时，高井特别提到了这个问题。但胡锦涛并没有表明不满，反而说“通过这次访问，我要推进跟日本的青年们交流”，还说“除了友好往来、还要多多地吸收知识和经验”。

    23年后，高井说，他那时就相信胡肯定是中国未来的国家领导者。1985年那篇发表在《读卖新闻》上的报道，一开头他就这样写道：“我觉得，他是正向现代化迈进的中国进入21世纪的象征，他是中国21世纪的代表人物。”

    这篇报道刊发在1985年3月7日《读卖新闻》的“今日焦点人物”栏目中，左上部分是当天的社评。

    5月5日，胡锦涛访日的前一天，本刊记者查询了日本几大媒体的相关网站。输入“胡锦涛访日”，朝日新闻网站上搜索的相关结果是28条；读卖新闻网站上是20条。

    而这一天日本共同社主页右边的“本周焦点”栏目，有三天的关注焦点都是同一个主题：胡锦涛访日。

    胡锦涛的春暖之旅，在日本媒体的聚焦中，早已有了初夏的温度。

    特殊的读者来信

    “中国，正成为生机勃勃的大国。以前在中国，大家见面称‘吃过了吗’，如今问候语已经变为‘上网了吗’。中国的新版现代汉语词典和原版现比，增加了许多新词汇，比如，手机、因特网等。改革开放初期的万元户一词在中国已经淡出了，如今十万、千万、百万等词屡见不鲜，成为富裕阶层代名词。”

    ---这是日本《每日新闻》1998年11月25日的一篇报道，介绍中国当时的情况和改革开放20年后的变化。

    次日，时任中国国家主席江泽民抵达东京，开始了中国国家元首的首次访日之行。从11月26日至12月1日，江泽民访日的行程满满当当，日本媒体对此的报道也方方面面。

    本刊记者查询了《读卖新闻》、《朝日新闻》和《每日新闻》资料，发现相关的报道非常多，几乎都有上百篇。评论、特写、专题、简讯，报道形式也很丰富，甚至还有读者来信。

    在《朝日新闻》当年12月1日的读者来信里，就有一篇读者来信与江泽民访日有关。写信的深海勉先生65岁，是日本新县三条市合唱团团长。在那篇524个字的来信里，他说，江泽民主席此次来日本，送给日本两只朱鹭，让包括他在内的日本人非常感动。

    洁白的羽毛，艳红的头冠和黑色的长嘴，加上细长的双脚，朱鹭（也称朱鹮）在日本历来被视为传说中的“仙鹤”，深受喜爱。但上个世纪80年代，日本的朱鹭绝迹，新佐渡岛的朱鹭保护中心里唯一的一只已经上了年纪。深海勉说，每次合唱团唱起“朱鹭之歌”时，有的听众眼泪都流了出来，神圣的朱鹭在日本人心中，难道只能变成心里的记忆吗？

    1998年11月27日，江泽民在日本皇宫，亲自把一对朱鹮交给了日本天皇。当日的日本媒体报道称，天皇笑口难合，报纸刊登了朱鹭的大幅照片，还详细报道了这对朱鹭的体重、年龄以及身长等。

    报道还说，这对朱鹭取名“友友”和“洋洋”，“友友”象征中日两国人民的友谊，“洋洋”则表示她来自于中国的洋县。日本的农林水产省委托新佐渡岛的朱鹮保护中心负责养殖这对来自中国的“礼物”。

    “我希望‘洋洋’和‘友友’二世、三世都能在日本上空飞翔，让我们感受到中国开阔的心胸，我要从心底感谢江主席。”信的末尾，深海勉再次表达了谢意。

    当晚天皇宴请江泽民的晚宴上，播放了中国名曲“茉莉花”。

    但日本媒体对于江泽民访日的报道，却并非一路花香。中国社科院传媒调查中心主任刘志明对日本媒体报道中国有多年的观察，他说，1998年11月29日日本媒体的报道，惊人地一致突显江泽民“强调日本的侵略历史”。

    日本龙谷大学教授卓南生曾经提到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日本舆论的划一性，意即所有媒体在倾向上保持一致。他举了一个例子，对江泽民早稻田大学演讲的报道中，几家媒体对早稻田大学校长带有反思日本历史的讲话都未作报道。

    在北海道冰雪天里拜访当地农家时，江泽民对凤凰卫视记者吴小莉说：“我认为日本的经验还是很先进的，有些东西跟自动控制等先进技术分不开，我来，也有向他们学习的意思。”---查遍所有当年的日本报道，这条信息并未出现。

    在一些细节方面，日本媒体也有明显的误报。例如在参加天皇举行的欢迎宴会上，江泽民穿着深色中山装，日本媒体对此解读成是中方的不满和抗议。刘志明说，其实这是日本媒体的误读，中山服是中国官员在国外访问时一种正规的礼服。

    专家分析说，1998年江泽民访日时中国已改革开放20年，经济迅速发展，而日本同时正经历了经济停滞的衰落十年，日本媒体的有色眼镜，或许正体现了其对中国的矛盾心态。

    “一个贫困的邻居，请多多关照”

    时光再往前推20年，又是另一番“一边倒”的“热火朝天”。

    1978年10月22日至29日，时任国务院副总理邓小平访日，参加《中日和平友好条约》缔约换文仪式。一周的访问行程，但在日本刮起的“邓氏旋风”，30年后，目击者仍然记忆犹新。

    日本驻重庆副总领事远山茂1978年大学毕业，进外务省工作，正好赶上邓小平访日。作为外务省一名普通的后勤工作人员，远山茂参加了礼宾方面的工作。在他的记忆中，那次接待的安全工作做得非常神秘，担心有日本右翼分子干扰。但他告诉本刊记者，大多数日本媒体和老百姓都非常欢迎邓小平。

    那也是远山茂第一次亲眼看到邓小平。“以前没有见过中国领导人。从外表看，邓小平个子不高，但很有风度。”

    邓小平还没踏上日本国土，关于他的报道在日本已经“前所未有地铺天盖地。”《朝日新闻》的报道称，早在十月初，政财界为准备迎接邓副总理的访问，“已完全处于过热的气氛”。而《读卖新闻》在10月15日刊发了自民党参议员古井喜实的一篇题为《迎接邓副总理》的文章：“通过这次访问，日中间的不愉快已过去。两国已迎来了一个新的时代。”《日本经济新闻》称：“由于和平友好条约的生效，日中两国在历史上第一次有了对等的关系，使日中关系站在对等的立场上。”

    从媒体的报道中，也可以发现日本各界人士为迎接邓的到来“忙得不亦乐乎”。《产经新闻》报道说日产汽车公司认为邓副总理参观对它“是个光荣的事情”。

    而当年邓小平在日本记者俱乐部召开的记者招待会，更是成为日本记者俱乐部历史上出席人数最多的一次。在俱乐部工作的岩崎那时只有24岁，他回忆，“不仅公营电视台NHK，连民间电视台TBS、朝日电视台、富士电视台、东京电视台都全程直播了整整一个小时，一个广告都没有插播。”

    从版面安排上，日本媒体报道邓小平访日着实多彩，几乎所有媒体都配了专门的图片新闻。《每日新闻》10月28日在第三版刊发了六张相关照片，其中一幅是，邓小平夫人卓琳参观一个小学，小学生们挥动中日两国国旗欢迎的场面，新华社记者、人民日报记者写稿发稿的场面等，中间一张是邓小平夫妇在京都参观的大幅照片。

    《读卖新闻》的邓小平访日报道中，还专门从中国代表团“夫人外交”的角度，向读者介绍了几位女士，包括邓小平夫人卓琳、廖承志夫人经普椿、黄华夫人何理良、中国驻日大使符浩的夫人焦玲等人的兴趣爱好和经历。

    刘志明告诉记者，1978年10月初访日本的邓小平，其智慧、幽默和谦虚等人格魅力，通过日本媒体的报道，引起了普通民众强烈的好感。

    比如会见日本国会议员时，他借徐福东渡的故事引起话题说：“听说日本有长生不老药，这次访问的目的，一是交换批准书；二是对日本老朋友所作的努力表示感谢；三是寻找长生不老药。”他说，或许没有长生不老药，但是他想把日本发展科学技术的经验带回去。很快，邓小平这段幽默的话就出现在日本各大媒体上。

    媒体传播更多的，还有邓小平的谦虚和大度。高井司当年也从日本报纸上看到了一则小故事，称邓小平在记者招待会上向日本国民打招呼时说“一个贫困的邻居，请多多关照”。——“他非常谦虚。”高井说。

    1978年，1998年，2008年，时间间隔是20年、10年。间隔在缩短，这是个规律。

（编辑：崔佳佳）